100
肉體可以射穿,靈魂不能上銬。1935-1991驚蟄的年代,半世紀的吶喊。100,是我們兒時夢寐以求的考卷分數﹔刑法「100」條,則是箝制台灣言論自由多年的法律條文,「言論內亂罪」結合動員戡亂時期和懲治叛亂條例,曾槍斃數千人、坐牢多少年。1991年,「100行動聯盟」推動廢除刑法100條,是短時間大量動員、以「愛與非暴力」組織模式、達成社運目標的成功範例。50年前,中研院院士、國際蛇毒專家李鎮源的同學許強、妹夫胡鑫麟,因涉嫌叛亂,分別濺血刑場、繫獄十年。1992年,聯盟成功廢除刑法100條,保障台灣社會今天的言論和思想自由。廢除刑法100條,人民有了說話和思想的權利,許多人以為世界會更美好﹔十年過去了,許多當年參與者認為革命並未成功,又有新目標待衝刺。廢除100的省思,對逐漸失去社會力的台灣,更彌足珍貴。 導演的話:李鎮源院士去世的前一天,我正計畫隔日的探訪。沒想到遲了一日,竟是永隔,那個驚蟄的身影,已經走入了深霧的對岸,雪融成灰濛的天地,無聲掩埋了飛鳥羽翼,直至一無痕跡。李鎮源對眾人末了的告別,轉瞬間如此清晰,那是2001年10月9日「反閱兵、廢惡法」的十週年紀念會,陳水扁總統推著他的輪椅,出現在台大基醫大樓前,他像風中的燭光,搖曳不定卻堅持明亮,讓人訝異他的毅力。磅礡的音樂聲中,老人掙扎著拿下口罩,無視於身後拭淚的妻,我想在場人士都難以忘記。據說在病體沈重的情況下,他仍堅持獨撐一氣,正如旁人所說:「他決定要做的,沒有人能擋得了他、能說服他。」十年前如此,今日亦然。 相對於李鎮源眾多門生故舊,我識他也晚,或許是相隔最遠的一人。十年前他參與「反閱兵廢惡法」運動,第一次走出台大和中研院的學術象牙塔;為了製作紀錄片,回顧台灣爭取言論自由的篳路藍縷,我開始了與相關人士的聯繫,但他已臥病數月,無法親自訪問、請他批評,是私心下一去不返的遺憾。更早之前的李鎮源,沈浸基礎醫學多年,他以台灣瘴厲之地的「蛇毒」特色,帶領研究團隊,開創世界學術貢獻,獲得準諾貝爾的肯定。因此1991年,他突然現身社運的行列,是在冬夜將盡的台灣社會裡,擲下了一聲破天霹靂。累積的雪融引動了春天,他出現在歷史的門檻前,頂住門扉,鼓勵大家跨過去。青年時期,他本不熱衷政治、也不是左翼的「進步青年」,但是1950年的「台北市工委會」案,特務帶走了台大數位醫師,包括他的朋友許強和妹婿胡鑫麟,獨裁者拉開了言論禁制的序幕,李鎮源從此噤聲;不只是他,還有無數的喉舌。 或許他試圖以餘生贖罪,贖回勇氣與真理。 1989年,他悄悄到為追求「百分之百言論自由」殉死的鄭南榕靈堂行禮。多年以後,一位推動白色恐怖平反的人士回憶,初次見面,李鎮源竟向他懺悔多年沈默,讓對方十分吃驚。走過壓抑的長廊,他終於打開心鎖,爭取憲法保障的權利,這種毅力感染了同行者,多位受訪者主動提及。後來,他的疾呼比任何人都大聲、都用力,但是歲月已經不給他太多奇蹟。製作過程中,調閱大量資料帶,從調查局全台緝捕、法務部長發言、到媒體金童的義正嚴詞,昨日之島如昨、倒影歷歷如數,警覺自己記得的,其實只是氣味,而細節丟失在每一個角落裡。斑駁的歷史書頁,錯漏斷簡不忍卒睹,十年後又將如何?多年回顧,李鎮源心中背負的十字架,終於放下不可承受的輕。畢竟,歷史門扉開啟的那一刻,他真的踏出了,驚蟄的步履。